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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4章 世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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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連幾場秋雨, 雨過依然是艷陽,只是風涼了起來,尤其是夜間, 順著骨頭縫往裏鉆,讓人一整天都僵得很。

太後頭晚上沒睡好,正躺在殿中補眠。

聽到外面有人低聲說話,便問了一聲:“什麽事兒?”

原來是李至廉遞了牌子,說有事求見太後。太後身上乏,卻還是招了他進宮來。

李至廉見了太後,一邊叩首一邊急急忙忙開始說話:“太後娘娘啊, 你可知皇長孫……”

“慎言!”太後懶懶地起身。有嬤嬤上前給太後把膝上的薄毯拿開,一個小宮女上前伸手攙住了太後娘娘的手。

穿過珠簾,行至人前,太後垂眸看了看李至廉。她對這個弟弟最初也是最深的印象, 便是一個笑容溫暖的少年模樣。一說起學堂就要皺眉頭,可每次出去就總是給她買糖, 金絲糖、芝麻糖、飴糖……一個個小小的油紙包,從弟弟的袖子裏變出來。還有一個個稀奇古怪的故事, 王孫公子啊,紅顏俠客的。那時候的弟弟,真是人世間最有本事最能給人帶來快樂的人了。如今這個弟弟——太後撇撇嘴,歪著頸子摸了摸頭發,今兒早上換了個梳頭的,頭發梳得有些緊——弟弟還是那個弟弟,偏偏長大了就是如此的諸事不成, 連起碼的體面都保不住。好歹是朝中的二品大元,看他此時的樣子, 唉。太後微微嘆了口氣、

“起來說話。”太後娘娘坐下,有宮女端來一杯茶水。太後端起來含了一口——這是黃太醫給的養生法子,黃太醫的爺爺已是一百零一歲了,老爺子每日便這樣,喝水總要含著很久再細細咽下。

李至廉起身,又行了一禮嘴裏說著:“謝太後賜坐。”說完才坐下,左右看了看。

太後娘娘看了看他,擺了擺手。眾人都站遠了,只有從李家帶來的敏行姑姑站在一邊伺候。

“太後娘娘,臣今日在乾元殿與皇上議事,中間,皇長孫過去了一趟。”

太後一皺眉,朝李至廉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再說一遍。

“臣今日,見到了——皇、長、孫、殿、下。”李至廉一字一頓。

太後冷不防讓嗆了一下,一邊咳一邊問:“你說什麽?誰?”

李至廉嘖了一聲。“這個細柳小孩兒,瘦,黑,長得像極了顧鋒,比當年的綠沈伯還要精神幾分。看樣子像是剛練過武,一身汗,皇上都不嫌棄,抱著可高興呢。”李至廉一邊說一邊比劃。“我們正議事呢,宋廉把人帶進來了。皇上還說‘來呀,做皇爺爺腿上,跟皇爺爺親近親近’。”

太後好不容易止住了咳,漱了口之後,半閉目想了一會兒才說:“顧鋒……你是說,顧家那個老大給老二生了個兒子,而且皇上還認了?是麽?”

“是啊!當真是有辱斯文,罔顧禮法……”

“閉嘴吧。”

李至廉馬上不說話了。

過了好一會兒,太後才說:“皇上還說什麽了?”

“什麽都……”李至廉剛想否認,忽然想到,“對了,皇上還說‘你是做哥哥的人了,要給弟弟做表率’。”

李至廉說著,心裏更是驚濤駭浪,擡頭看向太後,太後似笑非笑:“是了是了,皇帝這是在給我說呢。”

見李至廉這幅蠢樣,太後心裏更是氣惱。若是自己娘家人再得力一些,哪怕只是不拖後腿,哪裏能讓繼後這般蹦跶!看李至廉這比劃的高低,那個孩子得有個五六……七八歲了,太後娘娘沒有親自養大過孩子,並不知道那麽高的一個孩子應該是多大的,但總不至於是昨兒才生下來的,還能練武,在宮裏練武,這是什麽意思?意思是皇帝已經認了這個孩子許久了,只是一直壓著不讓人知道。如今這個孩子已經做了哥哥……呵呵……哥哥,皇長孫。

長孫殿下。太後輕輕地笑了起來,震得又咳了幾聲。

她根本不會以為皇上也是剛知道這個孩子,畢竟以皇上那個六親不認的多疑性子,要是二皇子連這麽大的事兒都膽敢瞞著他,二皇子早不是現在這個得寵的樣子了。

可既然一直捂著蓋著,好些年了,為什麽偏在這個時候讓人看見,還讓李至廉看到?這皇帝究竟是什麽意思?

不止一個孩子,皇孫,藏著養大……

“給我說說近日裏的新鮮事兒吧。我隱約聽過那麽一耳朵,景陽侯世子跟那撫安侯世子怎麽了?”

李至廉楞了一下,把自己知道的這事兒一五一十地說了。從當時的情形到現在的傳言,還有繼後的態度都說了。說完見太後不說話,他便也沈默了,過了半晌才說:“姐姐,二皇子已經有了子嗣,三皇子這裏得抓點兒緊……”

“糊塗啊!你糊塗!”太後伸出一根手指恨不得戳爛他那冥頑不靈的腦瓜子。“你當這是哪兒!這是皇宮!你說的是皇家血脈!普通人家還要分個嫡庶,那些個妾侍尚且有個三六九等,更何況天家!”

“這就是了啊,姐姐,”李至廉猛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麽,“姐姐,你想啊,二皇子尚未婚配,這個孩子甭管他多大,他都是身世不明,將來……”

“你閉嘴吧!”太後捂著腦袋,死命得捶手底下的桌子,喀地一聲輕響,手上的一個玉鐲子斷成了兩半。敏行姑姑趕緊上前拿出個帕子把斷了的鐲子包起來,太後最後看了一眼那個鐲子,趕蒼蠅似的擺了擺手。敏行姑姑便告退了。

“姐姐,趕明我找個禦史上個折子,參二皇子個修身不正,參顧鋒一個擾亂皇室血脈……”李至廉看敏行姑姑走了,趕緊湊上來小聲說。

“閉嘴!!從前倒是知道你蠢,卻從未知道竟然是這般的蠢!”太後氣得直喘氣,好半天才緩過來。“這不怪你,血脈身份這些總還算是內宅的事情,從前都有母親來做,後來有崔氏、小崔氏。”太後擡頭看著門外,天光正好,吹進來的風卻泛著絲絲涼意。花園裏安靜的沒有一絲人氣,她卻知道就算站在外頭,也看不到外頭。那麽高的宮墻,圈出來巴掌大的一塊四四方方的天,就是她的天地了。自打十三歲入宮,只出去過幾回,每次都是那麽多人簇擁著,頭頂上一個接著一個華蓋,哪裏看得到天。興許是老了,這幾日身上一直不利索,心裏也總是堵得很。

“你當你是在說誰?”太後幽幽的說,“二皇子做了什麽,顧鋒做了什麽,他們算不算修身不正,這個孩子是不是皇室血脈,這些事輪得到你說麽?你算個什麽東西!”

“姐!怎麽你也這麽說我?”李至廉一下子有些氣惱。

“還有誰這樣說了?”

李至廉便說了在宮門口跟樊成良那一番對話。

太後聽了,半晌沒說話。閉上眼睛慢慢思量,過了好一陣兒才說:“皇上此舉,大約是想到了幾位皇孫的身份的事兒。這事兒啊,還得從這兩個不成體統的世子身上下手。”

“姐姐,你這是什麽意思?”

太後沒有說話,心裏想了許多事情。

前些日子林楠莫名其妙地失了聖心,雖然官職不變俸祿不變,可皇上卻不再倚重他。太後以為,皇上似乎察覺到了什麽。這次滄州失利,看起來是二皇子在肅整滄州,針對的是鄭家嫡系,其實好些個官員都是李家這一派的。雖算不得傷筋動骨,但總是讓人心裏不踏實。太後讓李妃告訴三皇子,千萬別做什麽出格的事情。可一直龜縮總不是個事兒,現下急需一件事情向皇上示好,可巧就有了。瞌睡就有人遞上枕頭——這個枕頭能不能接?

鄭氏前不久折騰什麽《女論語》的事情,讓皇帝生了好大的氣,七皇子被他母親逼著天天在皇上眼前晃悠,也讓皇上申斥了幾句。如今

這鄭氏還是不消停,又揪住了景陽侯世子跟撫安侯世子的事兒不放。本不是什麽大事,放到一般世家關進祠堂盡管打死就是了,可偏生這兩人都是獨子——獨子?

太後猛地坐了起來,李至廉趕緊坐正了等著太後訓話。

“顧家幾個孩子啊?”

“啊?”

“顧石有幾個孩子,幾個嫡出幾個庶出?”

“兩……兩個,都算不上嫡出。”

“這麽些年,還就那兩個?男人生的?”

“是。”

“成安嫁過去幾年了?”

“五年。”

“五年無所出?”

“祖宗規矩……將在外……那個……家眷在、在京。”看到太後表情著實不好,李至廉越說越小聲。

“啊,關竅在這兒呢。”太後苦笑了一下。“在這兒等著我呢!”

太後細細吩咐了,李至廉這才聽明白了是怎麽回事。用官場上的話,這就是定個分寸。

這事兒的確看似沒有先例,但是有個現成的“後例”——二皇子。往常辦案要循先例,這一回倒要先思忖後例了。皇上要認皇孫,必然是不願讓嚴懲的,為了皇孫的身份,可能還想讓顧鋒當二皇子妃。

二皇子是元嫡長子,顧鋒是安國公長子。顧鋒若真是個女子,當真是一樁天賜的姻緣。話說回來,千仞人也有嫁人的,顧銛不就是這樣麽。可顧銛嫁人之後,顧鋒成了安國公的獨子。這獨子倒不是不能嫁,眼前這兩位世子不都是獨子麽。

李至廉猛然想到,怪不得顧鋒禦前行走,卻從未有過一官半職,敢情皇上早就想過了!

想到這裏,李至廉又想明白一件事情,這些年顧石從未給顧鋒請封過世子,看來顧石也是知道的。

竟然是如此。枉他還一直以為二皇子不得聖心,原來自己真是個傻的。

兩位世子的事兒李至廉早就知道,只是他被滄州官場上的事兒擾得心神不寧,根本沒細想過這事兒,愛他們死活跟自己能有什麽關系?可如今太後給他說了,他就明白了。食君之祿自然要忠君之事,既然皇上有意要成全一對有情人,他們就是肝腦塗地也要促成這絕世姻緣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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